卢瀚文抱着一堆书不要命地往图书馆冲刺的时候，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在刘小别面前变成一个傻逼了。不变成傻逼的代价是他容忍自己急转弯的同时冲到一堵墙后，那堵墙在承受消化他的能量的同时还顺便狠狠撞了他一下。卢瀚文感觉自己整个人裂了，他跑得太快，气还没喘匀，躲在墙后看刘小别很正常地路过，感觉自己有点像傻逼。

然后他慢慢地有点一瘸一拐地走向图书馆，还掉书的时候上课铃已经打了。溜进教室的时候老师正背对着同学们书写板书，转过身来卢瀚文的座位上已经填好了人，他看着那个座位，推了推眼镜，也许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吧，卢瀚文想。

“你什么时候看上刘小别的啊，我没搞明白，”黄少天问他，“我以为是球赛之后来着，球赛那次你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么？”

“不是吧，”喻文州提醒他，“那次小卢不是就已经盯着小别去防了么，我当时就觉得……”

卢瀚文被小笼蒸包噎了一下：“队长你怎么发现的！”

喻文州说：“直觉啦。”黄少天吐槽说：“你还挺能直觉。”

卢瀚文没有去深究他们之间这些非常默契有深意的眼神，他现在没有什么心情来思考这些，还停留在感觉自己有点傻逼的阶段。他有点后悔向黄少天提起了这件事，勾起了这个话题，——啊，他想，一个除了刘小别以外所有他认识的人都心知肚明的话题。黄少天正在催他讲述自己第一次见到刘小别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心想我自己都快忘了呢……但这显然是一种对自己也不适用的托词。他清晰地记得所有事情，就连刘小别屁股上的兜上划了三条黑线都留有一些印象。

“我，”卢瀚文说，“做错站了。去看电影之后坐反了几站，找车站的时候他领了我一把。球赛之前应该就这一次。”

“啊。”黄少天消化了一下，“所以然后就这样一见钟情了莫？”

“………………不太是吧………………”可是卢瀚文又很使劲地想了半天，感觉这么说也可以。这要考虑怎么界定“一见钟情”，事实上他感觉自己不太一见钟情，他是渐渐地越来越喜欢刘小别的，要说曾让他一见钟情的只是刘小别的脸。“他看起来，非常，”卢瀚文使用了一个不太恰当的词汇，“性冷淡。”

黄少天说：“性冷淡哪里好！！！！！！！！”

他喊声有点大，这招蜂引蝶的音量吸引了刘小别端着餐盘缓缓经过。刘小别认为自己的穿衣风格遭到了歧视：“性冷淡风的衣服很好看啊。”

卢瀚文在线发疯了：“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觉得应该不会吧…………”郑轩正在陪他练1v1，但显然对彼此都十分放水，有一次跳起来的卢瀚文甚至拦住了郑轩丝毫不在意的球路。他们的交谈重心已经有半节课放在八卦与恋爱上了，单身选手郑轩说：“他应该只是抖个机灵。”卢瀚文将信将疑。“真的，”郑轩说，“如果不是这样，他那个状态走过去就是在装蒜，那说明他也对你心里有鬼。”

“啊？”

“就是说，要不就是他没听见，要不就是他也喜欢你呗。”郑轩说，“你又亏不了，你怕什么？”

“啊……………………”卢瀚文陷入了茫然。他觉得这番话没什么道理，但这不等于他能不继续在意这件事情，“可是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呢？”

“你希望么？”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哲学问题。卢瀚文心想，我不是太想，因为他也很喜欢我的话，我们每天在一起之后，他可能又会不喜欢我。我们还没怎么熟悉呢，他喜欢我也不会那么喜欢我肯定不会像我这么喜欢他所以他不会太了解我…………等他发现我是什么样的人又会对我失去兴趣，到时候太尴尬了。

“你怎么这么卑微啊！”郑轩叫道，“卢瀚文！你能振作一点么！”

卢瀚文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地灌下很多水。在艺术作品中，喝水可以使人飞快地振奋，并且重新回到战场，可是他现在只感到肚子里多了一堆晃晃悠悠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而且还有1丶肚子疼。卢瀚文心想，我不要振奋了。

负面的情绪可以带来更多的负面情绪，然而快乐的情绪一下子就可以被负面的情绪所覆盖，这对本来就苦逼的人类来说，实在是更加苦逼了。其实卢瀚文不是一个苦逼的人，他没有记起自己喜欢刘小别的时候也不是一个苦逼的人，唯独在现在这个阴雨绵绵的傍晚，他觉得自己非常苦逼。喜欢刘小别是一件苦逼的事情，他真的非常卑微，站在一边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放置手脚，要飞快躲闪对方的眼神。他把两只手揣在兜里捂住可怜的小肚子，忽然想起来团队握手的时候刘小别也把手揣在兜里，也许他也要捂肚子………………好吧这不太可能。他感觉自己有点魔障，因为自己故意走错了方向，他来到了向反方向行驶的刘小别总是去往的站台。

他没有带伞，所以和一群人一起挤在站台的广告牌前面，天空阴沉沉。就在忽然之间他想到了刘小别身上的色调，反正就是阴沉沉的。他不想在刘小别面前做傻逼，或者说不想在刘小别面前再做傻逼，不过话说回来他已经做过不少次了。比如说那次走错站，刘小别甚至懒得和他并排走，而是在他前面带路，带到站台借给他坐车的公交卡就走了，给他留下的印象只有一张非常性冷淡但是真的很一见钟情的脸蛋和三条屁股上的黑道道。又比如说那次好像大家都认为对他们的关系助益非凡的球赛，那次甚至都不是正式的……刘小别是三个文科班里临时拉出来的三个人之一。好像是黄少和他们级文科班一个叫王杰希的学长闹了什么梁子，总之刘小别就插着兜很炫酷拽地站在他面前了。卢瀚文非常地惨，他和刘小别争抢一个爱有没有的篮板的时候被不知道谁还是一个坑搞了一下，总之刘小别也许认为他把手腕拧了是自己的过失。但是那天，他们仍然是前前后后地走向医务室。卢瀚文感觉自己真像一个丧逼的小朋友，他一旦见到刘小别就是这样，他就开始学不会做一个正常人。

其实卢瀚文一般来说都是一个正常人。当然故意坐错车的卢瀚文不是一个正常人。

卢瀚文能看到刘小别站在他左前方的地方，而他要乘的车也正由远方缓缓驶来。那不是一辆常来的车，因此它在尽头出现的那一刻，人群就出现了一股缓缓向上车处涌动的暗流，而卢瀚文看到刘小别也缓缓地挪动了脚步。于是他也向那个方向走去，他暂时的计划是跟着刘小别坐到他下车的站台，然后走到对面坐回家去，这次他向自己发誓不会再迷路。也许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或者他们原本就相距上车处不远的原因，卢瀚文意识到自己正在有意无意地被迫和刘小别汇合在一起。他们在逐渐形成的队伍中挨到了一块儿，就在一瞬间，卢瀚文也是在一瞬间意识到，刘小别刚刚发现他的存在。他一惊。他确信刘小别刚刚不知道自己站在他的右后方，但总之他现在知道了。

车辆进站。队伍涌入空荡荡的车厢，在车门处形成一个三角洲一般的拥堵区域。卢瀚文意识到他们落在了队尾，这也就意味着也许上不了车。忽然间，刘小别在他身边停住了脚步，卢瀚文还没有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他自己也跟着停住了，与此同时站在他们前面的最后一个人迈上了车。他们停顿了那么一秒，刘小别拉住他的袖子，车门在他们面前和挤成包子馅的人们之间挣扎着合拢。

车辆发动，向前驶去。刘小别面对着他，站台上忽然只剩几个零星的人，这些卢瀚文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现的。刘小别面对着他撑起了伞。

刘小别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卢瀚文没有说出话。他感觉自己的舌头失去了蠕动能力，或者声带拒绝振动发声，反正总而言之他就是不想说话。

刘小别又说：你应该坐对面的车。

这是一句废话，卢瀚文在心中驳斥他，我只会比你更懂。他还是没有说话，他抬起眼几乎是瞪着刘小别，这张脸庞不再如他模糊的记忆一般携带那么浓重的“一见钟情”的信号。他感觉自己凶巴巴了一点。

天空中爆响出一声雷鸣。在雷鸣的那一霎那，雨滴敲砸伞面的力道变本加厉。

你没带伞。刘小别说，他在说一个陈述句，一个平淡的陈述句，我送你去对面。

卢瀚文不作声。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