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卢】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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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冬天,或者说还是十二月。刘小别抱着一杯小米粥,已经开始期待一月份。一月份有什么好呢?——也许一月份会开始放假。然而今年的春节好像要再晚一些。那么就期待二月份。二月份更好,也许还会下雪。




B市是一座神奇的城市,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错乱了,它距离六月飞雪就差两个月。四月份能下雪,真的已经很厉害了,——春寒料峭也不是这样料峭的。卢瀚文曾经一般瑟瑟发抖一边这样说,他还用了很形象也很老套的一种说法,说自己耳朵都要冻掉了;这还算春天吗?刘小别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读过一本中二文学,在那个世界观里四月和春天是一个意思。那么这场雪有些辜负春天。在卢瀚文的头脑里,春天指不定和只穿一件短袖可以联系在一起。




他的小米粥在一路上实际上已经被冻到不能拿来捂手了,甚至比他自己还要凉一点。他就知道不应该出院门去吃早餐,这样费力不讨好,就跟给卢瀚文送礼物似的。送礼物暂且可以按下不表。蓝雨相比起来就很好——这不是他要跳槽的意思——蓝雨不用出门去吃食堂,他们的食谱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变换,至少刘小别到现在一共去吃过十次,没有哪次是见到重样了的。这也很神奇。神奇在次数的神奇和菜样百变的神奇。次数上,刘小别自认为是不符合现状的:怎么着也做过卢瀚文的男朋友。就算只有六个月,怎么着也不应该只吃过十顿吧。




几顿合适?这个数也不知道。可能就算吃过一百顿,他也感觉应该吃一百零一。




况且他自己感觉对于G市的印象只限于蓝雨俱乐部。这不应该,卢瀚文来到B市,每次就跟完成任务一样,必须要玩够至少三个景点。一个新景点等于三个以前去过的景点,刘小别为了腿脚清闲,宁愿百度自己的所谓故乡还有什么地方没去过。某次卢瀚文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了潮白河,具体情境忘了,只记得那天他俩还在外面住了一晚,水色很清明,呈淡蓝紫色,疏疏阔阔,很像样子。他们两个站在亭子旁边看日头一步步登上天去,卢瀚文抓住了他的胳膊。卢瀚文说了一些甜腻腻的话,他并没有记清楚。




完了。刘小别想,是真的记不清楚了。




就在这个档口,手机忽然在裤袋里嗡嗡作响,这就给了他一些思维扩散的契机。然而契机仅限于猜测电话是什么——电话里面那个人说:“我是韵达快递。”




刘小别当然知道最近自己寄了什么韵达快递了:“有什么事么?”




“是这样,”那边是个女的,——放尊重来说,是一名女客服,普通话讲得很好,比卢瀚文好,“您的包裹寄来的时候发现是空的,应该是运来的时候散了,您能不能说一下里面有什么东西,我好帮您找一找。”




刘小别皱了皱眉,他随手把剩一个底的小米粥扔到了垃圾桶里,冻僵的手伸进衣兜,“……里面东西很多,我……”




“没事,”女客服的语气很歉疚,当然这只是一天到晚用同一个语气宣布同一件事情的结果,“您可以加我的微信,打字可能方便也准确一些。您的微信是现在这个手机号吗?”




“……”是,也不是。刘小别上个月换了手机号,的确建了个新的微信账号,借以隔绝卢瀚文过分活跃的朋友圈社交,然而直到现在还没啥用。不过能用的确是能用的,“是。您加它吧。”




客服的好友申请发得很快,驾轻就熟的快。刘小别打字的时候颇花了一段时间,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直接走进大厅——微草的院子离这里只有十几米的距离——非要站在这风口里,就像小学生迟到不能进班一样。他心里的确有类似的感觉。他列的很详细,分条。他后知后觉地好奇起来自己刚才怎么没有直接骂人,——一个箱子,他亲手封好的,怎么可能会破?是什么破烂快递?——可是他没有说。




客服小姐说:“我会和发件处联系一下。感谢您的配合。”




谢你马呢。刘小别心想。他回复了一个虚伪的笑脸。










在这世上活久了,谁都能练就一副百磨不破的牛皮脸颊。不这样不行,多生气多伤身,刘小别早年可受够了,近年来只好靠小米粥养生。王杰希活到现在没有白头发不是没道理,他每到冬天随身带一保温杯,里面不是茶叶就是枸杞。说实话刘小别不知道枸杞到底牛逼在哪里,明明长得跟葡萄干似的,又瘪又小,并没有葡萄干好吃。




卢瀚文很喜欢葡萄干,曾与他论道说,好吃的东西一般不养生,养生就是平平淡淡,没有味道。刘小别当时一想觉得养生不适合我,看了看卢瀚文,觉得也不适合他。天生一对么,莫过于此。他们就这样吃了一下午葡萄干,吃干了一整个塑料袋,原本那是微草大堂放在果盘里用来招待客人的。这么吃了半天,刘小别第二天醒来就开始嘴巴气泡,脑袋轻飘飘,好像里面塞了棉花。想一想勉强可以想起来前一天晚上曾与卢瀚文半夜跑圈,在隔壁的大学里出没,小魔头卢瀚文的笑声在夜色中像麻雀一般起伏,大声说自己就像一头奇怪的鬼。刘小别刚出门的时候冻成筛子,跑了一会儿感觉自己不错,以为这就是增强了抵抗力,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还是三十八度五。卢瀚文还没来得及知道这回事就已经坐飞机走了,消息还是从徐景熙那里知道的,知道的时候正在抱怨为什么一下飞机和刘小别报平安的时候对方没有回。好,消息不互通,总会引起一些波澜,刘小别心想。




其实这都是小事。好在他从枕头之间把脑袋拔出来的时候,枕边的手机还在嗡嗡作响,这使得他感觉自己脑袋里塞了一千只蜜蜂。接通电话,蜜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万头鸭子。卢瀚文道歉,卢瀚文央求他快点吃药,卢瀚文说你快点吃退烧药呀还有喝水,虽然我还会说多喝热水,可是喝水确实很有用……他说完了很多,之后刘小别才哑着嗓子发出了一点声音:“我觉得我好了。”




你不能觉得。卢瀚文独断专行,你没有好。你快点吃药。




没药可吃。刘小别告诉他自己睡觉之前把能吃的都吃了一遍,现在真实感觉神清气爽,没有为了什么而诓骗于他。卢瀚文的语调犹犹豫豫,他说可是……可是……刘小别也许知道他要可是什么,可是我看不见呀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人们说眼见为实不是没有道理呀我也想放心呀…………刘小别说好吧。视频,视频。




他一觉起来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的,两方面的好脸色。卢瀚文最后朝他委屈地大喊,他说为什么我现在不能看到你!明明是我的问题,可是我不能看到你,这让我很难过。刘小别也感到很难过,因为他只能看到卢瀚文,而不能抽他一巴掌。你清醒一点,他说,我真的好了。如果不相信,你可以让袁柏清现在就来摸我的脑袋。




感冒发烧会复发的。卢瀚文说。




那你就来看着我。刘小别觉得没劲,你不能来就少操点心,信我还不够么?




他当时真有点担惊受怕,生怕卢瀚文要来,然而两天两夜之后躺在床上他发现自己真是多余操心。卢瀚文怎么会来呢。他在三千公里之外,怎么能来呢?








现在他知道了三千公里外除了卢瀚文不能来连快递也不能去。这就恶心了,他花这么长时间准备的自认为万无一失普通朋友没有多余屁话的礼物,啊,就这样没了。原本他还害怕快递打来电话是告诉他:不好意思,您的快递被卢瀚文先生拒收了!那么他还真的要权衡一下是就地销件还是惨巴巴的花十块钱把它运回来——好,现在又是多余操心。东西没了。他去差了韵达的规章制度,发现自己应当将丢件估价,之后快递公司要全额赔付。




他计算了一下大概多少钱,发现这是很难说的数目。有时候东西真不能靠钱定义,比如名人故居里的一把椅子,或者说自己写满了汉字的一只笔记本。可能我入价是三十块钱,然而我不能直接这么和对方说。比方说日记本,只能往出送。除非你死了,可能有人高价拍卖;这你还得是个大小名人。




刘小别发现自己还真是个小名人。但是,算了,他并没寄日记本。




他把里面所有他已知价格的东西都算上了,大概也就七十。如实报过去之后,忽然觉得反正现在死无对证,为什么不报一百四十块呢。这么踌躇了很久,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大堂,在里面坐下了。果盘里没有葡萄干,客服小姐其实也还没有问他估价是多少,按她的意思,东西大概还是能找到的。




不知道卢瀚文会不会喜欢被找过一回的毛绒玩具、塑料赠品和便宜挂饰。刘小别忽然觉得颓丧,还是丢了换钱算了。










晚上的时候收件人卢瀚文先生十分冷静地给他挂了个电话,说我的快递有东西丢了,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刘小别觉得无从回复,因为他同时很疑惑卢瀚文是怎么知道的,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婉转地回答。他放了那么几样东西,都是缺少价值然而富含意义的。意义不能从嘴里说出来,不然就跟苹果核一样,缺乏价值了。




刘小别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冷静的时候常常将意义变为苹果核。




他记得自己从前,——很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卢瀚文曾经对他说你好冷酷啊别哥,你知道么我很喜欢你冷酷,但是还有其它的东西。很多东西你没有和别人说过但是!——我要你和我说。刘小别心想,这小崽子还挺能耐,凭什么就和你说呢?可是小崽子说的还就真对。有一次他们两个在选手通道遇见,双方各板着一张脸,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刘小别在前面,感觉身后总垂着一道蜘蛛丝,上面拴着一头小吊死鬼。选手通道太长了,渐渐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吊死鬼向他贴过来,他的两条胳膊就跟粗麻绳一样把他拴住,但是麻绳是没有声音的。那天唯一一个说话的人是刘小别,刘小别真的说了很多,一辈子没有说过那么多破烂一样的废话。最开始一句是“你这样还有什么意义?”最后一句是“你他妈能不能别哭了。”




刘小别现在感觉自己也挺是个罪人。他已经在电话这样沉默了很久。




最后出声回复之后,卢瀚文在一段时间内并没有吱声。某种意义上,刘小别中庸极了,他就列举了几个物品的名称。两件玩具,一本书,三枚小徽章,一个布艺的盒。其实应当还有一样,但他死活想不起来。对话过程搞得就像高考英语听力,默写一些谁都挺会的词。好没意思。




最后卢瀚文说:“我知道了。”刘小别在猜他还会不会说“我心领了”这种套话,也向他展示一下这些日子来练出的牛皮脸面。后来他没说,刘小别发现电话挂了。




他推开宿舍门,走廊里的冷风一下子涌进来。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把走廊两头的窗子都打开了。气流卷起他的窗帘,忽然一下子这里就像灭霸降临之前的地球街头。——卢瀚文来了,他心里只有这一个讯息。说不清什么感觉,好像忽然间将五脏六腑串通起来的流体成了沙子。其次他心愿自己此刻是个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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