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卢】飞鸟

太没意思














卢瀚文的窗台上有时候会飞来一只鸟。都是同一只,羽毛是黑色的,近看偏一点点蓝。第一次它飞来的时候,卢瀚文正在阳台前站着,一面看太阳落山,一面和刘小别通话。当他们说到无话可说的时候,这只鸟扑着翅膀飞过来,停在铁栏杆上。

于是卢瀚文说:“等等。”他把电话挂了,给刘小别拍了一张鸟儿的照片。

刘小别说:你离近点儿。

卢瀚文说:它走了。

那是第一次。

刘小别的脾气不是太好,最开始的时候,脸色说冷就冷了,总让卢瀚文猝不及防。其实他也不是真凶,只是卢瀚文觉得他真的很凶啊,——他很在意。到后来,刘小别突然地冷脸的次数更多,有两层原因叫卢瀚文没有从前那么在意了:一方面,他知道他可能就是累了,或者想睡觉;另一方面,他没之前那么在意。没所谓了。

卢瀚文严肃地质问自己:我不爱了吗?

他想不出答案。对着行将下坠的太阳,卢瀚文放声喊出自己的问题。有人听到了,或者没有人听到。没有人回应。刘小别不在旁边,不在通话对面,在网线那头。没人说话。

这时候那只鸟来了。

卢瀚文下次拍照过了很多天,他等那只鸟下次来。刘小别再看到它的时候,它就在卢瀚文宿舍里面,坐在一只笼子里,笼子没有关门。刘小别说:你这笼子有跟没有似的。卢瀚文往床上一坐,揭开饭盒想去拿手捞寿司。刘小别横空出世一只手,从半空接住他的手腕子,说:洗了手再说。

卢瀚文就去洗手。水声稀拉拉,水流和着外面的土渣变成一滴滴的水掉在水池子壁上。卢瀚文在这样的水声里小声说:没有关系呀。

为什么?

它又不走。

刘小别没有说话,靠在门口,等他关了水,自己去接着洗。卢瀚文在旁边打肥皂。刘小别这一洗,洗了很长时间,水龙头一直没有关,他的手其实已经干净了。他也没有打肥皂。

卢瀚文用沾满肥皂沫的手和手臂把他搂得死死的。他没出息,他哭了,还不敢把肥皂沫沾到刘小别衣服上,只能用手腕箍紧他——这样哪里箍得紧,刘小别随随便便就能溜了。不过出于很多种原因,他没有溜,留在原地,还浪费水源。可能怕自己乱动弄脏衣服。

卢瀚文这一哭,到他重新再愿意看到刘小别的脸,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抬起头,眼泪已经干了,还得努力把梗住的喉咙疏通疏通。

刘小别低下头看着他。

他说:我不想再这样了。说完这句话,又流出眼泪来,就跟之前没哭完似的——居然还没哭完。卢瀚文虽然不是之前没哭过,不过不知道自己体内液体容量恐怖至斯;也可能有没有及时上厕所的原因。

这么一想,有点恶心。

他重复说:我不想这样了。他想说搞冷战真的很难过,他也不是每次都能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也不是总那么高兴。刘小别应该知道的,但他跟不知道一样。

他问:行吗?

刘小别没有说话。他示意卢瀚文把胳膊松开,自己是真的动弹不得。卢瀚文以为他是想跑,或者又要冷脸。结果他把水龙头关了,湿乎乎的手伸过来,给他擦眼泪。

他把卢瀚文擦成了一只花猫。他像把自己哭成花猫。

他们说完这些,再出来的时候,那只鸟还在。卢瀚文恢复原样,他找到了恢复原样的时机,于是就恢复原样了;他笑道,我说吧。卢瀚文宿舍里只有一张床,好在比从前的普通单人床要大一些,所以那天晚上他和刘小别在一张床上睡觉,第二天中午,刘小别回去B市的飞机就要起飞。他们只能早早上床睡觉。

据第二天早晨刘小别说,卢瀚文一直在嘟嘟囔囔说梦话。他还说,他等到午夜的时候,那只鸟飞走了;展开它的翅膀,挣脱反光,刘小别才发觉它要飞走了。

“它会走的。”

真的吗?卢瀚文很不明白,那为啥现在还在这里啊。

刘小别也不知道。他睁开眼睛,除了卢瀚文还在睡觉之外,也注意到那只鸟回来了;但他也确认自己昨晚没有在做梦。

“我看到它飞走之后,特意亲了你一下。”

这可一点证明力度也没有。卢瀚文指出,你完全可以在梦里梦见自己亲我。

不会。刘小别说,梦里你一般都突然醒了;然后……

然后?

然后走了。刘小别轻描淡写,语气像讨论今天阳光很好,中午可以吃肉。掀开被子,套上鞋子,穿着小熊睡衣——可丢人可丢人,随便披上衣服跑掉了。

你跑的很快,我看着你一边跑一边遇到别的人和你汇合……

你就觉得很好。卢瀚文说,你就点点头,转过身走了。

太完整了。太完整了,太真实了。刘小别残忍又赞许地看着他,势要点头。卢瀚文忽然哀嚎一声,抱住他的腰,一起倒回床上。

你不许说了。我们再睡两个小时。

再睡两个小时才十点,误不了飞机。刘小别说好,没问题,你有没有生气?

我有生气。

这不是第一次闹别扭,但是刘小别动真格是第一次;这就真的很可怕。后来卢瀚文回忆的时候,感到自己是在刘小别拒绝回复的第二天的时候——清晨醒来,看到空空如也的对话框,刘小别又鸽了他整整一晚上,第四十八小时——那时,第一次感到确切的事实:刘小别爱我。这个事实听起来很搞笑了一些。但当时的感觉很真,并不能随便用常理诠释。

卢瀚文不想允许刘小别动真格,但他也想感到刘小别爱自己。

好搞笑。好没劲。好……不好。

刘小别也说,这样很不好。

卢瀚文觉得不好主要是因为两个人不经常在一起,他不太知道刘小别的不好是什么意思。他见到的情侣里,没有像他们两个这样,一年只能见两三面的。矛盾也不能及时化解,这样的问题真的很大。在对话框里聊天的很多时候,他觉得刘小别说出的话有点难以理解,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得到的解释也跟一开始差不多;这时他就感到自己词不达意。没什么办法,他可以手舞足蹈解释,但是为了一个问题就视频也太傻了,刘小别肯定嫌麻烦;所以就算了。就无所谓了,就凉凉。随便就凉凉。

刘小别说他要走,他又要走。他总是在卢瀚文的宿舍里睡一晚上,然后又走。又变成对话框里深蓝色的圆形头像,——所以刘小别的头像为什么是深蓝色呢?刘小别就问他,你为什么是绿色的呢?

卢瀚文回答说:我要造反!

刘小别哧一声笑了。早餐店里没什么人,突兀的要死。说的跟你们庙是我们下属儿子似的。

卢瀚文气呼呼,扑上来,张牙舞爪,凶巴巴。没有什么实质性威胁。刘小别捉住他的手腕,在手背上吻了一小下。他很少做这种无意义举动,卢瀚文轻而易举就被唬住了,愣愣的,只知道烦啥。

卢瀚文很少犯傻。他在赛场上不犯傻,在赛场上对上刘小别就最机灵;总有解说说卢瀚文打比赛遇上刘小别就跟上了女子一百米起跑处发现自己情敌就在旁边赛道似的;喜欢的男生还在看台上抽烟的那种感觉。那个在看台上抽烟的大概就是黄少天,场下卢瀚文跟刘小别王八绿豆一对眼,撕逼氛围就一触即发。刘小别说,闲得。你是场下没打够,还是觉得我没跟你认真打?

没有。卢瀚文说,我跟你在一块的时候太傻逼,到台上要补回来。

在跟刘小别谈恋爱之前,卢瀚文不知道自己还会在阳台上看夕阳西下,他觉得这种事儿特别文青,不合适自己。谈了之后觉得这么文艺自有自己的氛围和气质。何况他还有那只鸟,那只鸟在旁边扑扇翅膀。那只鸟不走,也不留在笼子里傻里傻气的吃东西。那天刘小别说它半夜里飞走,他并不是怀疑这个事实,也不是觉得刘小别整天做梦;他是想不出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他想了很久,觉得没有意义。由此生发,发觉许多事都没有意义。和刘小别冷战,是首当其冲的没有意义,——为什么人和人要冷战?卢瀚文说话最多的人明明就是刘小别了。刘小别知道他知道的最多,到最后反而无话可讲。和刘小别说这么多也就是没有意义的。那么和刘小别在一起,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除了多出许多情绪烦心还多了一只鸟之外,真的毫无意义。

他问那只鸟:刘小别下次来的时候你还能不能看见我俩一起睡觉啊?

鸟儿没有搭理他。

第二天早晨,卢瀚文从刘小别的那个梦里醒过来。他很累,因为刚跑了很久,身边形形色色,多了许多他并不认得脸的面孔;但在他逃跑时候它们一个个都挨过来。他一边跑,一边一刻不停地回头,刘小别一点点离他远去。刘小别看着他,刘小别注视着他,两枚眼神像在拉扯他的脚步——但他非跑不可。他身边有很多很多人,可是他一个都不认识。他想跟刘小别说那些人他都不认识,他想停下脚步吧,他想刘小别也跑一跑,跟他离近一些,好歹说说话……可是呢,他想的都没有发生。没有办法发生。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不能停下。

他跑得不快,可是跑了太久了,直到刘小别最后转身走了,他也没停下。但好在他醒了,睁开眼,天光穿过空荡荡的鸟笼射入他的眼睛。他找不到自己的手机了,因此没有办法告诉刘小别他们的鸟儿不见了。那是他们的鸟儿,可能也就是他自己的鸟儿。手机可能就在夹缝里,但他没有去找夹缝里。鸟笼空空如也,才买了没有几天,反光仍很刺眼。他等,鸟儿没有回来。太阳早已升起。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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